從俠文化解讀《白馬篇》
一、 《白馬篇》大意解析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
少小去鄉(xiāng)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shù)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這首《白馬篇》的大致意思是:駕馭著白馬向西北馳去,馬上佩帶著金色的馬具。有人問他是誰家的孩子,邊塞的好男兒游俠騎士。 年紀輕輕就離別了家鄉(xiāng),到邊塞顯身手建立功勛。楛木箭和強弓從不離身,下苦功練就了一身武藝。拉開弓如滿月左右射擊,一箭箭中靶心不差毫厘。飛騎射中了“長臂猿”,轉身又去射“箭靶”。靈巧敏捷賽猿猴,勇猛剽悍如豹螭。聽說邊境軍情急,侵略者一次次進犯內(nèi)地。告急信從北方頻頻傳來,游俠兒催戰(zhàn)馬躍上高堤。隨大軍平匈奴直搗敵巢,再回師掃鮮卑驅逐敵騎。上戰(zhàn)場面對著刀山劍樹,從不將安和危放在心里。連父母也不能孝順服侍,更不能顧念那兒女妻子。名和姓既列上戰(zhàn)士名冊,早已經(jīng)忘掉了個人私利。為國家解危難奮勇獻身,看死亡就好像回歸故里。
這篇《白馬篇》又名《游俠篇》,因為它刻畫出了邊塞游俠的忠勇形象。曹植自幼就隨父親曹操到邊塞征戰(zhàn),可以說十分了解邊塞的狀況。這首詩刻畫并贊揚了戍守邊疆,胸懷報國之志,既有高超武藝,又有強烈愛國之情的年輕的游俠騎士。也有學者考究說這個年輕人就是指曹植的兄弟曹彰。所謂游俠,就是指的重義輕生的男子。曹植作此詩的目的是借游俠的形象抒發(fā)自己的報國情懷。詩中游俠兒的英雄形象,既反映了那個時代所特有的社會現(xiàn)實,又是詩人的自我寫照。整首詩歌朝氣蓬勃,氣勢昂揚,短短數(shù)句概括了一個深刻感人的故事情節(jié),刻畫了一個感人肺腑、催人淚下、不計個人生死、一心保家衛(wèi)國、不惜為國捐軀的年輕的愛國英雄的偉岸形象。詩風豪放,語言簡練。本詩一開頭就用“連翩西北馳”的畫面栩栩如生地刻畫出游俠兒瀟灑不羈,勇往直前的英勇形象。之后對于“幽并游俠兒”形象的具體刻畫,詩人不吝筆墨,從各個方面凸顯他武藝的超群和氣質的不凡。白馬少年既能“長驅蹈匈奴”,又可“左顧陵鮮卑”,所懷絕技必能報效國家,保衛(wèi)邊疆。然而,詩人的刻畫并為停止,而是用層層遞進的方法逐漸加強對游俠兒形象和內(nèi)涵的刻畫。詩歌的高潮在于后面對他愛國情懷的歌頌和贊美。本詩末尾四句,將游俠兒的思想境界上升到自愿戰(zhàn)死沙場、為國捐軀的高度,悲哀中蘊含雄壯,豪爽中正氣凜然,最后一句“視死忽如歸”將全詩的情感和思想內(nèi)涵推向頂峰。
二、 《白馬篇》所蘊含的俠文化
根據(jù)史書我們可以看到,在漢代,只有司馬遷在《史記》的《游俠列傳》以及班固的《漢書》中對游俠有過系統(tǒng)描寫,此外就再無專門的敘述了。由于國家權力對游俠之風的打壓和控制,對游俠的頌揚在之后多通過詠俠詩、俠義小說等文學形式來進行。曹植的詩可謂在這一游俠文化的進程中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事實上,本首《白馬篇》屬于《樂府詩集》中的《雜曲歌詞》,編纂者郭茂倩認為,凡是說到白馬金鞍等事物的詩詞皆可歸為邊塞征戰(zhàn)詩一類,主要講的都是戍守邊疆,報國立功的事情,不過,通過與此篇詩歌前后邊塞詩的內(nèi)容相比較,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一主題經(jīng)曹植的發(fā)展,蘊含了一種全新的內(nèi)容,注入了一種與以往邊塞詩所不同的內(nèi)涵,那就是游俠形象。將游俠放在邊疆戰(zhàn)場這一特定的環(huán)境中,使游俠的舊形象展現(xiàn)出迥然不同的魅力??梢哉f,曹植這首詩中所刻畫的少年英雄一樣的游俠形象已經(jīng)成為后世游俠形象的典范,其雄姿英發(fā),忠勇慷慨的形象已經(jīng)成為無數(shù)中華男兒的楷模。
首先,與以往描寫俠客的形象不同,曹植極盡描寫之能事,將游俠武藝之高超渲染到了極致。他筆下的游俠兒武藝高強、身手不凡,可謂武林高手,騎射技藝更是精通。自古游俠多慷慨之士,有點類似美國大片中的個人英雄主義的人物,他們憑借自己的一身技藝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很多時候他們是作為政府的對立面而出現(xiàn)的,為達目的他們不惜違反國家法律,正由于游俠的這種特點導致了統(tǒng)治階級對其的打壓抑制,漢朝初年對游俠一直實行嚴厲鎮(zhèn)壓的政策。就算司馬遷在《史記》中俠客進行了褒揚,也是多從其精神境界進行刻畫,宣揚其憑自己的力量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公義之心,而刻意減少對其武力的描寫。曹植這首《白馬篇》與其背道而馳,反倒大力宣揚游俠兒的武藝?!八尬舯脊? 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詩中的少年游俠苦練武功,可謂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反映出曹植對于尚武精神的推崇。
第二,曹植筆下的游俠兒與以往游俠形象的不同之處還在于其強烈的愛國之情與為國捐軀的悲壯之情。通過研究曹植的生平,可以毋庸置疑地說,詩中游俠兒就是曹植自身形象的影子。曹植自幼家室顯赫,自己又才華橫溢,這樣的家世背景和狂放不羈性格使得他十分向往做一個能建功立業(yè)、救民于水火之中的亂世英雄。曹植生于亂世,隨父親在軍營中長大,也經(jīng)常跟隨曹操出兵打仗,眼見了父親和戰(zhàn)友們馳騁沙場、雄霸一方的豐功偉績,更促使他樹立了建功立業(yè)、成就一番大作為的英雄壯志。曹操在世時,曾幾次欲立曹植為太子,無奈其言行過于狂放不羈,曹丕繼位后對曹植提防打壓,他的報國之志一直未能舒展。曹丕之子曹睿登上帝位后,在政治上依然對曹植采取嚴加防范、不予任用的態(tài)度,使曹植長久處在受壓制的境地。曹植為此“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之后,曹植向曹睿進《陳審舉表》,在文中表述了自己的抱負:“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著于景鐘,名稱垂于竹帛,未嘗不拊心而嘆息也”??梢?,曹植心中一直有驅身赴沙場,解國家社稷之難的愿望。因此,《白馬篇》中的游俠兒也就被賦予了舍身取義的人生價值:“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痹谶@悲壯豪邁的言辭中,為了驅除韃虜,還人民以平安歡樂,游俠兒不僅可以放棄功名、妻子兒女、高堂父母,更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曹植的《白馬篇》將古代游俠的精神境界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從小我上升到了大我,更將其人格節(jié)操提升到了至高的水平。
第三,在提升游俠精神境界的同時,曹植的《白馬篇》也將游俠們的活動場所從市井鄉(xiāng)里、百姓人家擴展到了邊疆沙場、大漠邊關。從而使游俠詩歌具有了更恢弘的氣度和更高尚的內(nèi)容。在之前的描寫游俠的詩文中,游俠所行之事多為在市井中發(fā)生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抑或劫富濟貧、懲惡揚善的小事,而曹植的《白馬篇》中游俠少年一出場就是“連翩西北馳”,因為當時的西北邊疆正是戰(zhàn)火連天的境況。外族不斷侵略我族:“邊城多警急,虜騎數(shù)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游俠活動場所的轉變也就使得其活動的性質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不再是被統(tǒng)治階級所禁絕的不法行為,而成了精忠報國的勇士之舉,而游俠的身份就自然能得到統(tǒng)治階級的認可和贊揚。
通過以上幾個方面,曹植成功地把自己的建功立業(yè)的偉大抱負投射在了飽含昂揚壯志的游俠兒身上,并從游俠兒奔赴沙場、保家衛(wèi)國的義舉來實現(xiàn)。在抒發(fā)自己情懷的同時,也使游俠精神在邊疆戰(zhàn)場上得到了升華??傮w說來,曹植《白馬篇》里刻畫的游俠兒最打動人的特質就是他不顧生死、奔赴邊關、保家衛(wèi)國的大愛之情,自古以來游俠重義輕生死的品格在這首詩里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而這首詩也因游俠兒的形象而有了雄壯悲涼、英勇高尚的基調(diào)。
三、《白馬篇》對于古代詩文的貢獻
首先,由于曹植的《白馬篇》將游俠精神進行上升到了更易被統(tǒng)治階級所接受的高度,也就使我國的詩歌拓寬了其吟詠的領域。從此,歌頌俠客精神的詩文不再被統(tǒng)治階級所抑制,詠俠詩文成為了古代詩文中重要的一類。與此同時,古代文人也有了新的創(chuàng)作領域和抒情方式。這是《白馬篇》對古代詩歌的最大貢獻。眾所周知,由于漢朝實行嚴格的思想控制政策,文人士大夫再想回到百家爭鳴的寬松輿論環(huán)境中已是不可能。董仲舒所提倡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大一統(tǒng)思想被漢王朝所接納并推行后,讀書人的唯一出路就是進入仕途,就算被國家所承認也不過是為國家效力的奴才,而真正被統(tǒng)治階級所接納認可的讀書人更是少之又少,多數(shù)人都不能實現(xiàn)建功立業(yè)的遠大抱負,而不得不慨嘆生不逢時的命運,只能將一腔愛國熱血寄情于詩文之中。就算背景顯赫的曹植,最終也只得落個才子之名,而不能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充滿壯志豪情、自由瀟灑的游俠題材無疑是文人士大夫宣泄其不遇情懷的最佳途徑。尤其俠義豪情與報國之至的結合之后,更成為士人最鐘愛的話題,與士人心底的渴望產(chǎn)生了共鳴。自《白馬篇》后,有很多文人都沿著俠義與報國相結合的道路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也在古代文學史上了留下了許多千古傳誦的名篇。
此外,曹植的《白馬篇》對后世的詠俠文學開創(chuàng)了典范,為詠俠詩文奠定了基調(diào)與范式??梢哉f,他將游俠身上最美好的品質挖掘了出來,并與統(tǒng)治者最推崇的報國之情相結合,塑造了完美的游俠形象。后世諸多有名的邊塞詩人,以及李白、辛棄疾的詩文,都受到了曹植《白馬篇》的影響。
第三,《白馬篇》雖然有悲壯之情,卻也飽含了積極向上,昂揚瀟灑的青春活力。魏晉時期文壇上的建安風骨的最大特點就是豪邁壯闊,意氣風發(fā)。因此,《白馬篇》對于建安風骨的形成發(fā)揚有著至關重要的一筆。
第四,《白馬篇》中所塑造的白馬金鞍的翩翩少年,成為了后世詩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形象,他以其英勇瀟灑、青春昂揚的特質稱為古代詩文史上最受文人鐘愛的形象之一。
從《白馬篇》之后,游俠形象在文學作品中漸漸多了起來,到了詩歌鼎盛時期的唐朝,詠俠詩也迎來了它創(chuàng)作的高潮。
綜上可知,曹植的《白馬篇》將自古以來的游俠形象進行了改造和升華,他將古代游俠輕生重義、維護社會正義公平的精神內(nèi)核與保家衛(wèi)國、建功立業(yè)的偉大情操相結合,使游俠形象與游俠精神成為統(tǒng)治階級所推重的主流文學形式,不僅為古代詩文拓展了創(chuàng)作領域、為俠文化開辟了創(chuàng)作范式,也為中國古代留下了白馬金鞍的經(jīng)典游俠形象,對中國古代詩文創(chuàng)作發(fā)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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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朔冰,女,1969年03月出生,商丘職業(yè)技術學院副教授,大學本科,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與應用文寫作。河南商丘 476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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