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節(jié)蟲”等意象：《老生》小說中審美的核心元

《老生》小說中到處是有意味的意象，它們?nèi)缟⒙涞闹樽右粯?，點綴在字里行間，支撐著小說的主題，使得小說呈現(xiàn)出一定的傳奇性和神秘感。其主要包括竹節(jié)蟲、正陽鎮(zhèn)、老皮、唱師等意象，顯示出一定的審美價值和質(zhì)地，值得我們認真探究。

一、“竹節(jié)蟲”意象

竹節(jié)蟲，其實就是中國變色龍。是文革時代不得不違心參與運動的普通民眾、底層民間力量的象征。其意義等同于“風派”人物。我們先看看小說中的描寫：

第一次出現(xiàn)“竹節(jié)蟲”意象是在墓生往婆欏樹上插紅旗的時候：

爬到樹梢了，把紅旗插好，覺得天上的云離得很近就伸手去抓，沒抓住云，倒抓下來了一根枯枝。但這枯枝不是枯枝，當他發(fā)現(xiàn)枯枝節(jié)處還亮晶晶的小眼睛時，才知道是一只竹節(jié)蟲。過鳳樓四周的山上是有很多竹節(jié)蟲，他見過有的是苔蘚一樣的，有的是樹葉一樣的，連葉面上被蟲啃過的缺口和霉變的斑紋都一模一樣，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完全是枯枝的竹節(jié)蟲。墓生想讓老皮也瞧瞧稀罕，把枯枝竹節(jié)蟲拿到了上院……他說：那不是枯枝，是竹節(jié)蟲。老皮說：哦。墓生說：咱這兒咋有這么多的竹節(jié)蟲？老皮說：過鳳樓的工作之所以難搞，就是人也會偽裝么！

——《老生》第55頁

這段話信息告訴我們，竹節(jié)蟲在婆欏樹上應該很多，而且很大，一段枯枝幾乎就是一只蟲。樹的枝股已經(jīng)枯了，可是里面還有生命。而且是生命的精靈。并且老皮一針見血，指出過鳳樓的人也會偽裝，說明老皮在強行推行自己的所謂“革命”政策的時候，民眾其實是不支持的，甚至是明里支持暗中堅決反對的。

墓生想起了那個枯枝竹節(jié)蟲，也想起了老皮說過過鳳樓有些人就會偽裝的話，就覺得這伙人真是了竹節(jié)蟲，自己也是竹節(jié)蟲了。

——《老生》第55頁

我們說，“竹節(jié)蟲”在小說中其實就是墓生以及那些不得不跟隨狂熱的底層群眾的翻版。小說中的底層民眾打自己的小算盤，算計自己的小日子，只要能撈幾個現(xiàn)成錢花，內(nèi)心里才不管你什么“革命”呢！在“革命”風雨即將襲來的時候，他們依然見縫插針，投機倒把、做小生意，主要為了吃飽飯，只不過他們的營生見不得光，叫什么“資本主義尾巴”。善良的墓生也如同竹節(jié)蟲一樣，他一直都在違心地幫老皮做事，每次他都陽奉陰違，如為村民報警、看不慣閆立本等的對好人的迫害等，都使小說顯現(xiàn)出一些亮色。

老皮去棋盤村檢查工作，實際想找個聽話的人任村長，出了個題目拷問馮蟹，結(jié)果馮蟹順利過關(guān)，小說這樣寫：

晚上，馮蟹去了山上的老院，老皮問：白天考你，那明明是烏鴉你為啥說是喜鵲？馮蟹說：棋盤村烏鴉多，烏鴉誰都能認得，可你偏問是喜鵲還是烏鴉，你肯定是想讓我說喜鵲的，那它就是喜鵲。老皮說：你狗日的也是個竹節(jié)蟲會變么！馮蟹說：我跟你變。

                                                       ——《老生》第58頁

看看，除了戲仿“指鹿為馬”的典故，小說還化用了《西游記》小說中孫悟空求道的情節(jié)，老皮儼然就是孫悟空的師傅菩提祖師，而馮蟹就是善變的孫悟空，其精明、世故、圓滑讓人咋舌！馮蟹很快穩(wěn)住了棋盤村的局面。小說是有鋪墊的，馮蟹當村長前就馭物有術(shù)，連吃奶的小牛犢、不聽話的鴨子都被他馴服了，人更不在話下，實在是人精中的人精。

最后是墓生死去三天后的情景，小說這樣寫：

墓生已經(jīng)死去了三天，嘴張著，紅旗塞在懷里，而紅旗上還落了一層樹枝和樹葉，他們把紅旗取出來，才看清那不是樹枝樹葉，是竹節(jié)蟲。

——《老生》第73頁

     “紅旗上落了竹節(jié)蟲”，這個意象更是深刻。這些小小的“竹節(jié)蟲”，他們也有生命和欲求，他們也是國家力量的一部分。小說中的“老師”解讀的很好，“世界就是陰陽共生魔道一起么，摩擦沖突對抗，生生死死，沉沉浮浮，這就產(chǎn)生了張力，萬事萬物也就靠這種張力發(fā)展的”（《老生》第66頁）?？梢哉f，生命力是脆弱的，肉體死了，心還活著。也許關(guān)注民生，真正從最底層做起，我們的社會改革才會真正贏得民心，我們的革命才不會制造悲劇吧。

我們說，小說中的“竹節(jié)蟲”意象緊承作家以往的“多足蟲”意象而來。在《古爐》、《帶燈》小說中，就曾經(jīng)出現(xiàn)了虱子、蚰蜒等“多足蟲”意象，而在《老生》小說中，作家又將象征隱喻風格發(fā)揮到極致。從這個意義上講，說《老生》是微言大義之作毫不為過。

二、小說中地名、人名等其它有意味的意象

除了“竹節(jié)蟲”之外，小說中還寫了其它一些耐人尋味的意象，這些意象中，作家將象征、隱喻、雙關(guān)、擬仿等手法融合在一起，共同推進了主題的彰顯。主要體現(xiàn)在兩點上：

首先，小說中一些主要地名意象。

（1）正陽鎮(zhèn)：象征頑固的國民黨勢力。太陽正當頭，意味著該地區(qū)反革命勢力最強盛的時候。正陽鎮(zhèn)出現(xiàn)亂象，說明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出現(xiàn)了危機。革命初具雛形。正陽鎮(zhèn)其實是當時舊中國的縮影。

(2)老城村：代表傳統(tǒng)農(nóng)村實力。因為閉塞，氣散亂，新的信息很難進入，所以馬生等能夠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3)棋盤村：象征全國一盤棋。

（4)當歸村：作家故鄉(xiāng)商洛市有“西部藥都”之稱謂。小說中的“當歸”地名系虛指，其名也有回歸傳統(tǒng)之意味。產(chǎn)藥的地方卻產(chǎn)生了控制不了的瘟疫。難道人心已無藥可救？

其次，與小說直接相關(guān)的人、物等意象。

唱師：如同作家“擺渡”一樣，渡己渡人。他一來就意味著那塊又死人了。“鎮(zhèn)街上一些人看他是貓頭鷹是蝙蝠，又丑又不吉祥。可是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只黑燕，住在那個用泥和草壘成的窩里”?！俺獛煛弊哉J為是春天和溫暖的代言人。

馮蟹：棋盤村村長馮蟹，像螃蟹一樣橫行。因為他聽老皮使喚，所以受到重用。集中體現(xiàn)在辨別喜鵲和烏鴉情節(jié)上，明明是烏鴉，老皮書記說是喜鵲，馮蟹就說是喜鵲，馮蟹完全是見風使舵、拍馬屁的基層農(nóng)村干部的代表。

老皮：嘴占了半個臉。為名利不要老臉的人物形象。一切從政績出發(fā)，利欲熏心。

劉學仁：狂熱的文革主角。老皮書記的一條腿。劉學仁要求棋盤村人都唱革命歌曲，連狗也學會了唱歌，還會模仿人腔調(diào)，他是棋盤村人苦難的制造者之一。

墓生：生得蹊蹺，死得凄慘。尷尬地來，靜悄悄地死。名字中就暗示了以后的命運。

戲生：出身于皮影戲世家，一生就像戲子一樣被人利用和操縱。

馬生：好色貪婪無賴潑皮。其實是和時間有關(guān)的一個意象。時間如白駒過隙，他是鏡鑒，每個經(jīng)歷過大的社會運動的人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的渺小。

老黑：人黑、心也黑。這樣的人也是游擊隊的骨干，說明了革命早期是魚龍混雜，許多人動機不純，革命受挫是必然的。

神鬼（人獸）意象：凡是動物長得有人的一部分形狀，半獸半人的，人都稱其為神鬼。小說中，許多人身上都有獸的特征。如唱師是走蟲；過鳳樓公社書記老皮是老虎；墓生如同猴子；拴勞如同黃牛；匡三就是豹子——其實他們都是人精。

可以說，這么多意象密集地在一部小說中出現(xiàn)，在作家以往的寫作中從未有過。這些意象來自于古今各個方面，直接增強了文本的傳奇性和神秘意味。作家想讓讀者感知到這歷史進程，讓人體味古今一體的道理。現(xiàn)在的社會依然處于轉(zhuǎn)型期，人性、本心還在熔爐，期許能夠社會和諧、人與人之間親愛相依。

三、唱師：和作家職業(yè)類似的意象

小說中的唱師，如同始終面目不清的匡三一樣，一直以若有若無、藕斷絲連、草蛇灰線的意象方式牽引著小說敘事的路線?？梢园l(fā)現(xiàn)，寫作素養(yǎng)已臻化境的作家已經(jīng)不刻意追求結(jié)構(gòu)的完整，只是為了實現(xiàn)大寫意的寫作目標。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不管社會如何變幻，政權(quán)再怎么更迭，唱師超度別人的作用和功能一直未變。而且，在超度別人的過程中，唱師也凈化了自己的內(nèi)心，得到了生命的釋放和愉悅。

特別感動作家對人如氣的認識。《老生》后記里說：“每個人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精靈，是地下的一股氣，從這個地下冒出，從那個地里落下?！蔽覀冋f，每個人都在思考生存和活著的意義，目力所及，卻沒有哪一個人能像作家認識的如此深刻！

其實，與唱師一樣，作家的職業(yè)不也如此？我們作家就像“擺渡”者，每天在用文字啟蒙和救贖別人?？墒钦l又能聽得懂我們的心聲？未來“擺渡”我們的又會是誰？

只要人們還有需要，只要岸上還有一個人沒有到達彼岸，我們依然要揚起槳板，把責任和使命承擔。

唱師就是作家，作家就是唱師。職業(yè)不同，功用一致，度己度人。

小說最后，唱師老死了。而我們作家也一樣，或者在不斷地介入社會中逐漸強大，或者在中途殞命。但是肉體雖然不存在了，精神卻永遠不朽。

注 釋：

① 賈平凹：《老生》，《當代》2014年第5期，文中未注明的均出自該書。

本文來源：http://m.00559.cn/w/wy/75.html  《名作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