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進士試詩的章法結構-古代科舉

摘要：唐代進士試詩是唐代科舉的?？贾w，其章法結構具有三個方面的特點：固定的體格；井然有序的布局；嚴謹細致的用韻。

關鍵詞：唐代；進士試詩；章法結構

唐代進士試詩尚是一個鮮有人涉足的研究領域。自建國以來，學者們公開發(fā)表的唐代進士試詩的研究論文僅有六篇，研究專著有十余部，但是這些專著主要以研究唐代科舉制度和銓選制度為主，對于進士試詩只在書中個別章節(jié)涉及。唐代進士試詩是一種兼應用性與文學性于一身的特殊詩體，是唐代科舉?？贾w，在科舉考試中占有重要地位。研究唐代進士試詩，對于認識和把握唐代科舉制度、唐代格律詩和唐代文化思想等具有重要的意義。

唐代省試詩有廣義和狹義之分?！段脑酚⑷A》所收集的“省試詩”包括進士試詩、制科試詩、州府館監(jiān)試詩，是廣義上的省試詩。而狹義上的“省試詩”則專指由尚書省主持考試的進士試詩。為與廣義省試詩相區(qū)別，本文將由尚書省主試的詩歌稱為進士試詩。

唐代進士試詩雖然是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創(chuàng)作的，但是在藝術上卻是相當成熟的。唐代進士試詩具有嚴整的聲韻格律、穩(wěn)健平和的整體風格、多種多樣的表現(xiàn)手法、巧妙新穎的用典、典雅工麗的語言，其章法結構更是一絲不茍，嚴謹整飭。

首先，唐進士試詩在章法結構上有固定的體格。葉忱、葉棟《應試唐詩備體》認為應試唐詩多為六韻，首聯(lián)破題，頷聯(lián)承題，頸聯(lián)轉(zhuǎn)題，四聯(lián)賦題，五聯(lián)開拓題意，尾聯(lián)收束總結，這是應試唐詩的“一定之體格?！崩钆娴倪M士試詩《四水合流》就體現(xiàn)了這一點：

禹鑿山川地，因通四水流。縈回過鳳闕，會合出皇州。天影長波里，寒聲占渡頭。入河無晝夜，歸海有謙柔。順物宜投石，逢時可載舟。羨魚猶未已，臨水欲垂鉤。

首聯(lián)破題，點明四水合流意。頷聯(lián)承流字，寫四水匯合，迂回流過長安。頸聯(lián)蕩開一筆，不寫合流，轉(zhuǎn)而寫天影、寒聲、渡頭等，實含合流意，即轉(zhuǎn)題。四聯(lián)又回到題面，寫四水合流后入河歸海。五聯(lián)開拓題意，借載舟意言志，尾聯(lián)以寓意結束。全詩起承轉(zhuǎn)合，井然有序。此唐代進士試詩之正格，多數(shù)試詩都符合這種格式。也有少數(shù)變格，如無名氏的進士試詩《九月九日勤政樓下觀百寮獻壽》，通首詩自始至終都在破題。

御氣黃花節(jié)，臨軒紫陌頭。早陽生彩仗，霽色入仙樓。獻壽皆鴛鷺，瞻天盡冕旒。菊罇過九日，鳳歷肇千秋。樂奏熏風起，杯酣瑞影收。年年歌舞度，此地慶皇休。

首聯(lián)“黃花節(jié)”三字破“九月九日”，額聯(lián)“彩仗”、“仙樓”破“勤政樓”，頸聯(lián)破“百寮獻壽”，四聯(lián)明破“九月九日”，暗破“獻壽”，五聯(lián)暗破“百寮”，尾聯(lián)破“勤政樓”。另外還有前三聯(lián)破題，后三聯(lián)作賦的，如裴達的《南至日太史登臺書云物》，有未破題中某字，而至末方點的，如無名氏的《華清宮望幸》，等等。這些都是變格，在現(xiàn)存五百余首唐代進士試詩中，變格詩僅寥寥數(shù)首，絕大多數(shù)進士試詩都符合葉忱、葉棟所說的“一定之體格”。阮閱《詩話總龜》中曰：“省題詩自成一家，非他詩之比也。首聯(lián)拘于見題，則易于牽合；中聯(lián)縛于法律，則易于駢對，非若游戲于煙云月露之形，可以縱橫在我者也?！闭f明唐代進士試詩的各聯(lián)都有一定的規(guī)則，與一般詩歌不盡相同。這是唐代進士試詩章法結構的第一個特點。

其次，唐代進士試詩的布局安排井然有序，組織有條不紊，如無名氏的《焚裘》：

今主臨前殿，懲奢爇異裘。忽看陽焰發(fā)，如睹吉光流。麗彩辭宸扆，余香在御樓?；痣S余燼滅，氣逐遠煙浮。素樸回風變，凋華逐志休。大垂恭儉德，千古揖皇猷。

《晉書·武帝紀》記載太醫(yī)司馬程據(jù)獻雉頭裘，武帝認為是奇技異服，是正式的典禮所不允許的，于是下旨將雉頭裘在殿前焚燒。后用作稱贊帝王抵制奢侈的典實。此詩先寫舉火光景，次寫取裘付火光景，接著寫焚裘時煙火升騰之象，后寫焚后異裘無存，全詩按照焚裘的過程按部就班，步步為營，次序井然，平鋪直陳中見章法之細密，布局之嚴整。

又如石倚《舞干羽兩階》：

干羽能柔遠，前階舞正陳。欲稱文德盛，先表樂聲新。肅肅行初列，森森氣益振。動容和律呂，變曲靜風塵?；莱Ч?，恩波及七旬。已知天下服，不獨有苗人。

由舞而言樂，由樂而言德，然后由德而言樂，最后以德結，全詩反復賦陳，井然有序，同時又有突出題旨的作用，可見布局之妙。

有些進士試詩還利用分而賦之的方法，以使結構精致，賦陳嚴密，如侯洌《金谷園花發(fā)懷古》：

金谷千年后，春花放滿園。紅芳徒笑日，秾艷尚迎軒。雨濕輕光軟，風搖碎影翻。猶疑施錦帳，勘嘆罷朱紈。愁思鶯吟沚，啼客露墜繁。殷勤問前事，桃李竟無言。

金谷園是西晉石崇的別墅。據(jù)歷史記載，西晉時期石崇縱情放逸，在洛陽依邙山、臨谷水建了規(guī)模宏大的花園。此園隨地勢筑臺鑿地，繁華異常，猶如天宮瓊宇。后石崇被人誣陷，全家抄沒，金谷園從此敗落荒廢。此詩借金谷園石崇事抒發(fā)懷古之情，為兩截格局，上六句賦金谷園花發(fā)，下六句賦懷古，分而賦之，脈絡極其分明。而上六句的“千年”、“尚”、“徒”等字，已含懷古之意，下六句桃李無言，又回顧花發(fā)，分賦而相融，使全詩賦陳分明而又成一體，可見結構之嚴、針線之密。又如郭求《日暖萬年枝》:“若承恩渥厚，常屬棟梁賢。生植雖依地，光華只信天?！薄叭张薄ⅰ叭f年枝”分賦而又互含，布局清晰而又緊湊。陳季《鶴驚露》、趙存約《鳥散余花落》也是如此格局。

還有一些進士試詩，如張友正《錦帶佩吳鉤》則是另外一種結構布局。

帶劍誰家子，春朝紫陌游。結邊霞聚錦，懸處月隨鉤。彩縷回文出，耀芒練影浮。葉依花里艷，霜向鍔中秋。的爍宜驄馬，斕斑映綺裘。應須待報國，一刎月支頭。

此詩從二聯(lián)至五聯(lián)以錦帶、吳鉤分賦，如“結邊霞聚錦”寫錦帶，而出句“懸處月隨鉤”則寫吳鉤;“彩縷回文出”寫錦帶，“耀芒練影浮”又寫吳鉤；四聯(lián)和五聯(lián)也是錦帶、吳鉤分賦。而此詩首尾二聯(lián)卻側(cè)重吳鉤，既照應了詩題，又突出題意，安排合理，結構精密。

從以上可以看出，唐代進士試詩布局并非單一呆板，而是靈活多樣。無論是哪種布局，都是細密精致，巧妙嚴謹?shù)?。這是唐代進士試詩章法結構的第二個特點。

第三，嚴謹細致的用韻也是唐代進士試詩章法結構的表現(xiàn)之一。唐代進士試詩多為五言六韻詩，間或有四韻、八韻者，如《宮池產(chǎn)瑞蓮》、《青出于藍》等皆為五言四韻詩，《玄元皇帝應見賀圣祚無疆》、《玉壺冰》及《迎春東郊》等皆為五言八韻詩，但四韻、八韻詩為數(shù)極少，一般是由考官臨時限定的。進士試詩在押韻上有一定的特點，韻腳與詩的題目有一定聯(lián)系，根據(jù)韻腳與詩題的關系的不同，可將進士試詩的押韻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是以題中某字為韻，如白居易進士試詩《玉水記方流》，題下注明:“以流字為韻，六十字成?！敝煅育g《秋山極天凈》以題中“山”字為韻，《御溝新柳》現(xiàn)存六首，皆以題中“新”字為韻，《日暖萬年枝》現(xiàn)存四首，分別以題中“年”字和“枝”字為韻，而《春風扇微和》共存十首，分別以題中“春風扇微和”五字為韻，等等。這種以題中某字為韻的押韻類型在唐進士試詩中十分普遍，是進士試詩中最主要的用韻方式。第二種類型是用題韻而不用題字，如竇常《求自試》詩，韻字分別為“游”、“收”、“頭”、“秋”、“?！薄ⅰ巴丁绷?，皆與詩題中的“求”字同韻，但不用“求”字。李胄《文宣王廟古松》韻字為“前”、“年”、“妍”、“鮮”、“篷”、“堅”六字，皆與詩題中“宣”字同韻而不用“宣”字。詩中押韻字與題中某一字屬同一韻部，而題中此字卻沒有在押韻字中出現(xiàn)。第三種類型是不用題韻，《瑕瑜不相掩》共存二首，陳中師詩韻字為“中”、“風”、“同”、“礱”、“忠”、“工”六子，武翊黃詩韻字為“融”、“礱”、“同”、“虹”、“忠”、“工”六字，這兩首詩都不用題字作韻，押韻皆用東部韻，而詩題中五字皆不屬東部韻。這可能是當時主司對押韻有特定的限制?！短圃姂囶愥尅匪铡盾饺爻鏊吩姡}下注“官限津字”，《小苑春望宮池柳色》下注“官限晴字”，皆不用題韻，而用題外韻，這些都說明有時主司會限定韻部。第二、三種用韻方式在唐進士試詩中很少見，以第一種類型居多。嚴謹細致的用韻是唐代進士試詩章法結構的第三個特點。

唐代進士試詩的章法結構之所以具有這些特點，當然與當時的進士考試制度密切相關。試詩的章法結構尤其是用韻方面是評判進士試詩優(yōu)劣的客觀標準之一。唐進士試詩的用韻是極為嚴格的，如果失韻，就不能通過考試，《唐國史補》中就記載了宋濟因經(jīng)常誤失官韻而老于文場的故事。同時，齊梁人對聲韻的探索和齊梁詩歌的聲韻成就也為唐進士試詩所繼承和發(fā)展，文宗開成元年救旨“詩則依齊梁體格”，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胡震亨認為唐進士考試之所以重視詩賦，是因為策論和帖經(jīng)只是抄襲前人成文，不像詩賦一樣可以展示才華，同時又具備客觀的評判標準。進士試詩的客觀評判標準除了內(nèi)容方面符合主導思想，形式上還應該一絲不茍，嚴整巧妙。在進士試詩主導思想基本一致的情況下，其章法結構無疑成為評判試詩優(yōu)劣的最主要的依據(jù)之一。

如何評價唐代進士試詩的章法結構特點，筆者認為應著重于三個方面：

第一，進士試詩與一般格律詩的關系。唐進士試詩多是五言排律，它與一般的格律詩是不能截然分開的，二者是相通相容的。進士試詩的章法結構以一般格律詩的評價標準來衡量，已屬佳品，若從科舉角度來看，更具有獨特的價值和意義，特別是對詩歌聲病的嚴格要求，使進士試詩成為唐代格律詩中別具風貌的標準體格。

第二，進士試詩對唐代格律詩的積極影響。唐代進士舉空前興盛，“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文人多以考取進士作為人生目標。進士試詩亦成為文人詩作的模板和效仿對象。進士試詩嚴謹整飭的章法結構特點促進了唐代格律詩形式上的規(guī)范。

第三，進士試詩藝術上的不足之處。進士試詩對藝術形式的過分追求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思想內(nèi)容的自由表達，對聲韻格律的嚴苛要求也會影響詩人才華的充分展露。清人葉之榮認為應試詩大都斂才就法，受到規(guī)矩準繩的約束，不像平時的詩歌可以嘲風弄月、對景興懷、大放厥詞、馳騁才華。詩人的才情在進士試詩中受到很大限制。錢擇良認為在進士試詩中，即使名家也不可能展示自己的個性和才華。進士試詩過分地追求形式上的嚴整完美，影響了內(nèi)容的表達和情感的抒發(fā)。但是進士試詩作為科舉制度的產(chǎn)物，具有獨特的價值。

注：本文是河南省教育廳2011年度人文社會科學青年項目“唐代進士試詩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2011-QN-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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